1
京中皆知,尚书府有一对天差地别的姐妹。
我是京城里最窝囊的千金。
而庶妹苏明月,艳绝张扬,是京城里最嚣张的千金。
就连府里最下等的婆子都敢当面嚼舌根:
“瞧咱们大小姐,活得还不如二小姐养的一条狗。”
十年前的那个雪夜,苏明月将我绑在马后当众绕街拖行。
就在我昏迷之际,顾君心一箭射穿苏明月驭马的手,将我裹进还带着体温的大氅。
“她!是孤的太子妃!谁敢伤她,孤必千倍奉还!”
那一刻,我心动了。
十年隐忍,我看着他从落魄太子一步步登上九五之位。
他许我凤冠霞帔,许我母仪天下。
大婚之夜,红烛高烧,锦被绣凰。
而我等来的,是龙榻上赤身裸体纠缠的身影。
是苏明月挑衅的笑,是顾君心闪躲的眼。
他说过,所有欺我辱我之人,都会不得好死。
既然他忘了,那便由我亲自来取。
。。。。。。
满殿宫人惊骇失声,目光在我与龙榻之间逡巡,如同针扎。
苏明月却不慌不忙。
她甚至没有拉过锦被遮掩,就那样赤着身子。
带着满身暧昧红痕,一步步走到我面前。
烛光在她肌肤上流淌,映着那些刺目的印记,如同胜利的旌旗。
她俯身,在我耳畔轻笑,气息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:
“我的好姐姐,不会还在做救你于危难之时的春秋大梦吧?”
声音不大,却足以让近处的人听清。
“你以为陛下为何非要娶你这个‘窝囊废'?”
“满朝文武都盯着太子,他需要一个毫无外戚势力、永远只能依附他的妻族。”
“我们苏家早已站队林阁老,只有你,孤女一个,正合他意。”
她直起身,挑剔的目光扫过我苍白的脸,如同打量一件废物。
“不然..你以为他真看得上你?”
顾君心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帝王惯有的淡笑,没有反驳。
在满场压抑的抽气声中,他竟还能若无其事地拿起那枚凤纹玉戒,执起我冰凉的手。
我的手指蜷缩着,没有松开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我声音平静得可怕,开口问道:
“你说过,待你君临天下,我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”
“这话,可还作数?”
他一怔,似乎没料到我在如此难堪的境地,问的竟是这个。
他可能以为我会如过去十年那般,最终咽下所有委屈妥协。
于是他笑了笑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,颔首:
“当然,君无戏言。”
我也笑了。
下一瞬,我缓缓蹲下身,指尖轻柔地抚上苏明月披散的长发。
动作温和得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幼兽。
她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,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。
隔着朦胧的泪光,我瞥见顾君心紧绷的唇角微微松弛。
看啊我果然还是那个懦弱无能的苏星辰。
就在这寂静里,我抚弄她发丝的手猛地收紧,揪住长发狠狠向后一拽!
在她骤然爆发的痛呼声中,我将她从那张象征着无上荣宠的龙榻边直接拖拽下来。
不顾她的挣扎踢打,一路把她拖进侧殿的湢浴之中!
将她的头猛的摁进水中。
“啪!”
我抓起那柄沉重的玉杵。
不等她反应,将积攒了十年的恨意,对着那张艳绝张扬的脸狠狠落下!
血点四处飞溅。
苏明月捂着头脸呛水凄厉惨叫:
“苏星辰你疯了!你娘就是个没教养的贱人,才生出你这等泼妇!”
“你以为只是我要欺负你?如果没有爹爹纵容,我敢吗!”
我双目猩红,玉杵砸得更狠。
那些年被欺辱的画面,母亲冤死时的不甘。
自己如同蝼蚁般在泔水桶边与野狗争食的日日夜夜。
在这一刻彻底爆发,尽数倾泻在这每一次挥击之中。
顾君心脸上那伪装的平静终于彻底碎裂,化为惊怒。
“住手!”
一道凌厉的破空声袭来!
我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取弓搭箭的,只觉得右手猛地一阵剧痛。
冰冷的箭镞已精准地穿透了我的手掌,将我和手中的玉杵死死钉在了一起!
2
玉杵“哐当”落地。
我难以置信地、缓缓地回过头。
视野被剧痛带来的泪水模糊,却仍能清晰地看见。
他手中那张曾为救我而射向苏明月的弓,此刻弓弦犹在震颤,可见用了十成十的力。
而那支他曾笑着说要用来为我猎狐做裘的白羽箭,正插在我的手上。
他曾说,谁再敢欺我,就用这箭狠狠射死他。
可如今我鲜血顺着箭杆汩汩流淌,温热粘稠。
眼前这一幕,与十年前那个雪夜。
他不顾生死将我从马后救下、持箭护在我身前的场景,荒谬而残忍地重合。
只是这次,那离弦的利箭,对准了我。
“顾君心……”
声音出口,是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嘶哑与颤抖。
“星辰!你怎能对你胞妹下此毒手!你简直……变得面目全非!”
他厉声斥责,语气里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痛心疾首。
我盯着他嘴唇张合,却难以理解每一个字。
苏明月,凭什么算我胞妹?
她娘不过是我母亲的下等丫鬟,竟敢趁我母亲怀孕之际,爬上男主人的床。
踩着我母亲的尊严上位,卖主求荣、不知羞耻的贱人。
苏明月出生后,我母亲便“意外”从阁楼坠落,半身不遂。
还要忍受她娘日日登堂入室的嘲讽、挑衅,最终在无尽的屈辱中郁郁而终。
母亲死后,我甚至沦落到要去后厨的潲水桶里翻找食物。
是顾君心,一次次在深夜翻越高墙,将那些干硬的糕饼塞进我手里。
那些年数不清的冰冷食物,硌得牙疼,却因为是他拼命省下送来的,曾让我觉得是世间最甘甜的滋味。
他陪我走过所有潮湿晦暗的过往,见过我最不堪的样子,如今却能为了苏明月,亲手将箭矢射穿我的手掌。
如今想来,他再不济也是太子,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吃食。
不过是为了看我把这等腌砸食物,当成宝贝一一吞下。
看着我如同梁上小丑,觉得有趣罢了。
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,耳中只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和血液滴落的声音。
只记得他最后,用一种近乎施舍的语气说:
“皇后之位会是你的!”
3
多么……讽刺。
他说着最动听的情话,目光却始终胶着在苏明月颤抖的肩头。
丝毫看不见我被利箭贯穿、血肉模糊的手掌。
也看不见我因剧痛而惨白的脸色。
我听见自己的声音,冷得如同腊月寒冰:
“不必了。没人逼着陛下上演这出不离不弃的戏码。”
“我们之间,到此为止。”
顾君心明显一怔,半晌未能言语。
苏明月突然笑出声来:
“到此为止?苏星辰,你装什么清高!”
“你一个失了母亲的孤女,离了陛下,离了尚书府,根本无处可去!不过是在欲擒故纵!”
顾君心眼神骤然结冰。
“旁人都说,我们姐妹最像的,便是这双眼睛。”
苏明月声音带着恶毒的甜腻,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眼角。
她忽然收敛笑意,语气转为阴冷:
“不如......把姐姐的眼睛挖掉吧?这样就再也不会认错了。”
顾君心眉头微蹙:“明月,不可胡闹!”
苏明月立即捂住小腹,声音带着哭腔:
“啊......好疼......陛下,臣女肚子好疼......太医昨日才确诊的喜脉,若是皇嗣有个闪失......”
这句话如同最后一道咒语。
顾君心的目光在我与苏明月之间游移,最终停留在她尚未显怀的腹部。
那一刻,我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,但很快被帝王的权衡所取代。
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语气平静得可怕:
“准了。”
侍卫立刻上前,将我反手擒住。
贯穿手掌的箭矢被粗暴地触碰,剧痛让我眼前发黑。
我死死盯着那个我爱了十年、等了十年的男人,声音颤抖:
“顾君心......不要......求你......”
“星辰,“他的声音依然温柔,却让我如坠冰窟,“你向来最识大体。明月腹中怀的是朕的第一个皇子......”
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。
当冰冷的刀尖抵上我的眼眶时,我突然想起十八岁生辰那日,他也是用这样温柔的语气,在我耳边许下白头之约。
我转向苏明月,几乎是匍匐在地:“明月,姐姐知错了......往后什么都让给你......”
她只是轻蔑一笑:“你也配自称我姐!”
她对侍卫使了个眼色。
当冰冷的刀尖抵上我的右眼时,我突然想起许多往事。
想起苏明月小时候发烧,我彻夜不眠地守在她床边;
想起她偷了父亲的玉印玩,是我替她顶罪跪了三天祠堂;
想起她说“姐姐最好“,那时我是真心把她当作妹妹疼爱。
“大人之过,怎可殃及孩子“
母亲临终前的教诲犹在耳边。
可我们都错了。
刀尖刺入眼眶的瞬间,剧痛让我几乎窒息。
那年顾君心出征重伤,我在大雪天一步一叩首,从山脚跪到山顶寺庙。
只为求一道平安符。
膝盖磨得鲜血淋漓,冻得失去知觉,却还傻傻地想着,真心总能换来真心。
可现在呢?
右眼被剜去的剧痛中,我忽然想笑。
这就是我隐忍半生换来的结局?
这就是我以心换心得到的结果?
左眼也被抵上刀尖时,我已不再哀求。
刀尖毫不留情地刺入眼眶,剧烈的疼痛让我浑身痉挛。
执行的是苏明月的心腹,他恶意地将刀刃在眼眶里转动,仿佛要碾碎每一寸血肉。
温热的血液混着泪水从脸颊滑落,与手掌伤口滴落的血汇成一滩。
在彻底失去光明前,我最后看到的,是顾君心别过脸的侧影,和苏明月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。
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流淌,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。
娘,我们都错了。
这世道,从来都是人善被人欺。
既然真心要被践踏。
既然善良要被凌辱。
那从今往后,我苏星辰,再不会隐忍半分!
脸上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窟窿,手掌还插着他射出的箭矢,我像破旧的玩偶被扔在冰冷的地上。
期待了半生的封后大典,毁了。
十年相依为命的情分,碎了。
但一颗复仇的种子,却在满地狼藉中破土而出。
从今日起,那个软弱可欺的苏星辰已经死了。
黑暗彻底降临前,我在心中立下血誓:
顾君心,苏明月,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每一分痛苦,我定要千倍奉还!
4
黑暗,成了我新的疆域。
我被扔回冷宫偏殿,像块破布般瘫在冰冷的地上。
脸上的血洞还在渗血,手掌的箭伤阵阵抽痛,寒气从石板一丝丝渗入骨髓。
但我竟低低地笑了。
顾君心,苏明月,你们以为夺去我的眼睛,就能让我永堕深渊?
可笑。
我虽目不能视,指尖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敏锐。
那些年,为了绣出最精妙的纹样,我早已练就了在黑暗中飞针走线的本事。
娘,您教我刺绣,说女子当以柔克刚。
可这世道,柔,只会被践踏成泥。
从今往后,女儿要用这最柔的丝线,做最利的刃。
“大小姐!大小姐您怎么样了?”
一个焦急的声音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靠近,是李嬷嬷,母亲的陪嫁丫鬟,如今宫里唯一还护着我的人。
她颤抖着手想扶我,却不知该碰哪里才好。
“老奴这就去请太医!这就去!”
我拉住她的衣袖,声音嘶哑:
“不必了......他们,不敢来的。”
“总要试一试啊!”
李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您这伤若不及时医治,怕是......怕是......”
她没再说下去,只是重重磕了个头,转身就冲进了瓢泼大雨中。
我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。
就在这时,一个温热湿润的小舌头轻轻舔着我的脸颊,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。
是我养了多年的小狗雪球,母亲去世前留给我的唯一活物。
它钻进我怀里,发出细弱的呜咽声,仿佛在为我哭泣。
我搂住这仅存的温暖。
雨声淅沥,时间一点点流逝。
听到门外宫女太监说太医院门外跪在一个怎么都打不走的老奴。
雪球不安地在我怀里拱动,发出细弱的呜咽。
我心里着急,当我凭着记忆淋着雨摸索到殿门外时,终于听到了那熟悉的、踉跄的脚步声。
“嬷嬷?”我朝着声音的方向伸出手。
一双冰冷湿透的手立刻握住了我,李嬷嬷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:
“大小姐,您怎么出来了?这雨天路滑,您眼睛又不方便......”
我触到她冻得发紫的嘴唇,摸到她额头上磕破的伤口,还有那身湿透的衣裳。
“傻嬷嬷......”我的喉咙发紧,“你何必去求他们,任他们折磨?”
“不,不傻!”
李嬷嬷突然兴奋起来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,珍重地塞进我手里。
“大小姐您看,虽然太医们都不敢来,但有个小医官偷偷塞给了老奴这个!说是镇痛良药,能让您好受些!”
她扶着我往回走,语气轻快得像个孩子:
“老奴跪着的时候就想,就算请不来太医,能求到一点药也是好的。”
“您不知道,那小医官塞药的时候手都在发抖,肯定是冒着天大的风险......”
我握紧手中微温的瓷瓶,心中五味杂陈。
在这吃人的深宫里,竟还有人愿意冒险相助。
“嬷嬷,“我准确无误地“望“向她声音的方向,“帮我弄些东西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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